加入世贸组织，融入国际社会主流

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副部长龙永图

   一、正确看待国际组织的地位与作用

   今天我们在这么大的范围内介绍关于世贸组织的一些基本知识和“入世”的一些情况，应当说是不寻常的。按理说，世贸组织作为一个专业的国际经济机构，没有必要在这样大的范围内，更没有必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介绍。我们参加的国际经济组织已经非常多了，除了联合国的各个专门机构外，还有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在全国对这些组织进行过介绍，因为没有必要。研究这些国际经济组织应当是一些对口经济部门、学术研究部门和高等院校的事，如外经贸大学。所以，今天在座各位也不一定要全面地了解世贸组织的每一个条款，或是像进行学术研究那样，列出个一二三四五，主要是了解一些大的方向，一些基本原则。

   我国1971年恢复联合国席位，80年代初进入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但我们并没有在全国范围内专门介绍过这些组织。为什么世贸组织却搞得沸沸扬扬，要求大家去研究和了解？这主要有个历史背景，主要是我们这场谈判进行得太长了。恢复联合国席位后，当时的关贸总协定驱逐了台湾，我国恢复关贸总协定的政治条件成熟后，只要我们提出申请，很快就可以恢复。但70年代初，发展中国家拿起石油做武器，与发达国家斗争，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当时联合国搞了一个贸易与发展会议，与关贸总协定分庭抗礼。当时流行的说法是，关贸总协定是“富人俱乐部”，只有几十个缔约方，主要是发达国家。贸发会议则是在经济贸易方面代表发展中国家利益，与关贸总协定是针锋相对的。作为一种政治选择，我国选择了贸易与发展会议，不参加关贸总协定，但并不是我们当时不能参加。1972年3月，我作为代表成员在圣地亚哥参加了贸发会议举行的会议，各国给予我们很大的关注。后来直到1986年我国提出了“复关”申请，然后就开始谈判，这一谈就谈了13年。正是出于谈了13年，整个谈判引起了全国、全世界的关注，特别是最近朱镕基总理访美，美国公布了一张所谓“中美谈判的大单子”，引起了全国的关注。在这种情况下，各种各样的“专家”、“学者”都来评论“入世”问题，搞得思想非常混乱。因此，在全国范围内，从思想上统一认识，澄清一些对世贸组织的不正确看法，使大家形成一种共识，在某种意义上已成为一个政治问题。

    本来“入世”是一个很小的事情，因为谈了13年，各种各样的因素掺合进来，现在中美之间、我国与欧盟、澳大利亚、日本等都把“入世”作为一个大课题来做，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回避这个问题，我们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个关于世贸组织基本知识的普及与研究。江总书记最近还特别指示，谈判代表团要向大企业、向各行各业解释清楚，什么是世贸组织，“入世”有什么利弊。近两个月来，我们与全国大型企业进行沟通，举行多次座谈会，主要是按照总书记的指示，给大家讲清楚世贸组织的基本情况，将清楚“入世”的利弊，在全国上下对这样一个重大的政治和外交问题统一认识。

    现在，世界各国，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把我国是否“入世”作为是否坚持改革开放的一个晴雨表，一个象征。因此，“入世”已经不是一般的问题了。现在全国正在开展“三讲”教育，讲政治，也是“三讲”的重要内容。最近，汪道涵同志指出，了解世贸组织的利弊，搞清世贸组织也是讲政治。

    二、客观地认识国际组织的作用

    最近，集中学习了毛主席、小平同志、江总书记的一些重要讲话，重温了毛主席的《矛盾论》，觉得我们研究“入世”问题，一定要像毛主席讲的研究问题一定不要带有主观性、片面性和表面性。如果靠主观臆想，研究问题就很难得出正确的结论。所以，一定要客观地分析世贸组织。世贸组织是一个国际经济组织，带有所有国际经济组织的普遍性。我们现在许多同志研究世贸组织，探讨“利弊”，把这个问题说得太大了。一种观点是说我国如果“入世”，简直就是大难临头，外国的产品、服务大量涌入，给我国带来极大的冲击；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入世”后，我国进一步开放，与国际接轨，我们很快地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很快地发展与世界各国的贸易，出口、就业增加多少。两种看法都有一定的片面性。首先我想强调一点，“入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利”，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弊”。

    其实，国际组织无非就起到一个论坛的作用，缓冲矛盾的作用，交流、沟通和协调的作用。当代的国际政治、经济关系，基本上还是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我国又不与世贸组织做生意、搞投资。我国还是与主权国家搞贸易、投资，主要还是国家之间的双边关系。世贸组织只起一个论坛、一个缓冲冲突的作用。所以，不要过高地估计国际组织的作用。例如，联合国制裁南非种族主义政权，制裁了几十年，也没有把南非搞垮。南非种族主义政权垮台是因为它的内部发生了变化。制裁没有起到根本性、决定性的作用。联合国对一个国家进行制裁也没有把这个国家搞垮，何况世贸组织。从我国恢复联合国席位后，我一直参加多边经济、外交工作，在联合国开会搞决议，争论来，争论去，为了一个标点符号、一个冠词，到底是用“a”，还是“the”，争论不休。联合国的决议通过后第二天就扔到一边去了，谁还记得这些决议？所以，不要把国际组织的作用看得那么重，一个国家能否在国际政治、经贸关系中发挥作用，能否捍卫自己的利益，关键还是看能否掌握自己的主权，这是我们认识世贸组织“利弊”的一个根本的前提，我国是最讲主权、讲自己利益的，怎么会为了加入一个世贸组织，丢掉我们的根本利益，让世贸组织冲得“一塌糊涂”？要对国际组织的作用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对自己的力量要有一个基本的信心。

    当前，国际组织实际上就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操纵，我们对国际组织整个的运作，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联合国也好，国际经济机构也好，特别是国际经济机构，包括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贸组织都是掌握在西方国家手中。美国在整个国际组织中采用双重标准，对美国有利的，它就推动国际组织来做；对美国不利的，它就阻挡国际组织来做。我国加入一个国际组织时，我们也是以主权，以自己的国家利益为第一的。有些同志说：“加入世贸组织，对我们产生重大冲击怎么办？”怎么办？违背我国的利益，我们就不干。当然不是说我们不遵守国际协议与规则，我们是愿意遵守的。但是如果其他国家为了本国的利益，为了自己的霸权主义目的可以破坏国际协议，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国际组织中按照规则理所当然地维护自身的利益呢？在研究世贸组织时，要从大的方面来看，从当今国际组织的作用、运作的态势和整个国际形式来看，不然我们就太天真了。总书记在讲到“入世”问题时，有个“十六资方针”，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可天真”，这是很深刻的一句话。我们用这样一些指导思想来研究一些大的问题，心头就会踏实，比较稳当，就不会惊慌失措。

   
    三、澄清误解，提高认识

    现在对我国“入世”有几个误区、顾虑，需要加以澄清。最近，按总书记的指示，我们和各大企业接触，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们有很多顾虑，这些顾虑都是对世贸组织不了解所造成的。比如“入世”对石油化工行业有较大冲击，几十万油田工人的就业问题会受到影响。根据分析，现在我国石油的生产成本比较高，1998年我国生产一桶原油的平均成本是13.3美元，国际上平均是8.98美元一桶，中东地区是2美元左右一桶，国际上原油的价格、成本比我国低得多。所以，“入世”后外国石油一进来，我们大庆油田等全部会垮。其实，我国“入世”并不等于实行完全的自由市场经济。因为我们并不是全部开放市场，如果实行彻底的自由市场经济，我国的原油以及其它产品的价格均应该和国际价格接轨。但是，我们在参加世贸组织谈判过程中，从没有谈过价格并轨的问题。相反，“入世”我们还让世贸组织各个成员国承诺允许我国保留对涉及国计民生的石油、粮、棉、油、糖、电力、电力供应等实行国家指定价格，所以不存在价格并轨的问题。因此，不会出现几十万油田工人失业。现在有些文章说，我国加入世贸组织起码要冲击1000多万就业人员。这个问题就大了，不知道这1000多万是怎么算出来的，大概就是这么几十万、几十万加起来的，这是很大的一个误区。我国“入世”之时，不是我国所有产品和国外价格并轨之时。况且，即便是价格并轨，我们还保留了原油进口的垄断权。外国石油进口只能由3家国有公司经营。如果3家企业不进口，外国石油就不可能到我国来，就不存在价格并轨或大量进口问题。所以，第一个重要的误区，认为加入世贸组织就等于立即全面开放市场，就等于我国实行自由市场经济。如果我国开放市场不是有步骤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还谈判那么多年？

    第二个误区认为我国逐步开放银行、保险市场就是开放资本市场，这是连最基本的开放资本市场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银行、保险作为、服务业，其开放并不意味着开放资本市场。这是两码事，况且，从国际组织分工来讲，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负责资本项目的开放和管理问题，世贸组织根本就不谈开放资本市场项目问题。如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有一天要我们开放资本项目，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要开放资本项目。如果我国过早地开放资本市场会带来灾难性的危机，但世贸组织根本就不谈开放资本市场，这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问题，所以谈不上“入世”承诺开放资本市场。

    第三个误区是对世贸组织的基本知识、规则缺乏了解。比如这次大家反映最强烈的是我们答应进口730万吨小麦，因为我们给美国关税配额量是730万吨，把所有粮食加起来明年承诺要进口2000多万吨粮食，其实，我们承诺的关税配额量只是理论上的市场准入机会，不是一定要履行的实际采购义务，是给人家一种市场准入机会，而不是市场份额。根据世贸组织的规定，所谓现行市场准入机会应定义为允许在一定时间内进口的数量，无论这个数量是否进口。这个配额可以进口，也可以不进口，需要就进口，不需要就不进口。所以730万吨是毫无意义的。另外，730万吨不是我们与美国人谈出来的，而是按照世贸组织《农业协议》算出来的，如果加入世贸组织，要对小麦实施配额管理，必须承诺一定的配额量，具体数量是由两个公式计算的：第一，是前3年平均进口数量，730万吨是我国1998年前3年的平均进口数量。第二，如果前3年的进口数量的平均数不足整个消费的3%，则按照整个消费量的3%计算。因此，不是我们屈服于美国的压力而答应进口730万吨小麦。这纯粹是对世贸组织基本规则、知识不了解。实际上，在执行的过程中没有一个国家是按它承诺的配额量执行的。如1995年，美国承诺的奶油进口量是4.3万吨，实际进口量是零，承诺的黄油准入量是397.7万吨。而实际进口量只有25.6万吨。那我们承诺的市场准入量有多大危害呢？如果不对配额的问题、配额量有一个科学的认识，以为我们承诺了730万吨，我们明年就要进口730万吨，那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有些同志认为我们承诺了某一件事，而没有办法对承诺的这件事采取任何措施。如承诺5年以后放开进口石油的批发权，有的同志说，对我们的石油批发、零售产生很大的冲击，接受不了。但是，我们永远不会、至少是现在不会开放石油进口的专营权，5年以后石油的进口还是由中石化、中化、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垄断进口，只要3家公司不进口，他批发什么呢？他要批发，还是要到大庆油田去买油，到中石化去买油，他来批发，当二道贩子，他才能赚钱，这就大大抵销了5年放开批发权承诺的意义。所以，承诺的东西背后有其它相应的机制和措施来制约，这一点很重要。又如，我们承诺两年以后在12个城市允许外国保险公司进入，有些同志说这步子太大了。不过，请注意“允许”这个词，允许不一定是要你去，还要批准嘛，这差别太大了。美国人从来不讲“不允许”，但是很多事做起来就是“不允许”，美国人从来不讲美国的各个地方不允许向外国人开放。但我们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在美国申请开设分行，申请了10年都没有批下来。它从来没讲不允许，但不批呀，“允许”并不等于一定要批准。所以，两年以后，外国保险公司在12个城市取得经营的权利还要一家一家的批准，是否发放许可证还要看国家需不需要，条件合不合适。这样一些很大的误区使我们在理解加入世贸组织条件时产生了很多误解。

    因此，我们和各大企业接触、交流，就是总书记讲的一种群众观点，让大家知道事情的真相。大家对世贸组织要有一个正确、全面的认识。

    关于“入世”谈判的前景问题。整个谈判关键在美国，如果美国对轰炸我驻南使馆问题没有做出一个满意的、令人信服的解释，我们的谈判就不可能恢复。这次我在新西兰时，美国贸易代表当着很多人说，以后谈不谈判全在中国一方，不是美国不想谈，是中国不想谈。我当时回击，全在美国方面，你炸了我们的使馆，我们怎么谈？问题还没解决，还没搞清楚。我说我国“入世”对美国是有利的，我国承诺按规则办事、开放市场，对美国及其其他国家均有利。中美关系，按照中央的指示，我们还是不想搞对抗，尽量避免摩擦，还是要寻求共同点，中美关于我国“入世”的谈判是可能恢复的，因为这是一个互利的事情。第二个条件是大家统一认识，统一行动。什么事情勉强不行，一定要大家基本上统一思想。对外的事情好办，对内的事情最重要。所以，任何外交活动，一定要着眼于国内的稳定和团结，这是最关键的。这场谈判搞不搞下去，要不要有一个结果，还要看国内能不能统一思想，达成一致的意见，看谈判本身能不能有利于国内的统一、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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